一
我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养成了枕头底下放把刀来睡觉的习惯,和我同床而眠还有我的妹妹和弟弟,一个读三年级,一个读一年级。
我们没有大人在家,只有我们仨,我怕,但我觉得怕没用,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枕头底下备着刀,随时准备好了谁来侵犯我们,我就捅死他。
我们的父母常年不在家,我是老大,领着他俩一起读书和生活。
我们仨活成很多家长嘴里别人家很优秀的孩子,传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要是换成是我们家的这几个孩子,别说一年半载的父母不在家了,就是一个星期不回来,回来都只能收尸了,不是饿死,肯定是互相殴打至死了,像我们姐弟仨还能活得好好的,真很罕见,难得。
按这些家长们这么低的要求,不弄死自己的弟弟妹妹就算是好的了。那按这个标准,我确实是好得太多……
虽然我也暴打过我弟弟,也欺负过我妹妹,但一般来说还是比较正常。
我还有对我弟弟妹妹特别多情的时候。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次夏天热得睡不着,我起来开灯看妹妹睡得很香但额头热得汗湿了。我慈悲怜爱之心大起,拿起扇子一直帮她扇了大半夜的风,后来又发现她俩手的指甲很长了,再找出剪刀把她十指剪了个光秃秃。
我们姐弟仨的感情,还好吧。
成年之后能兴高采烈地一起去买新衣服,一起欢喜地看电影,印象最深的一次,那年刚新上映的3D电影《啊凡达》,电影票好贵,93块钱一张。
三个人一起看完之后在午夜的街头漫步回来,在我租的小房子里,弟弟睡上铺,我和妹妹睡下铺,姐弟三人开心地畅聊了好久才睡。
后来我妹妹结婚了,弟弟跟我说,他心里有一点失落和伤感了,觉得丽姐结婚了就会不完全是属于他姐姐了。
我则没什么感觉,嫁了就嫁了,我妹夫看起来不欺负我妹妹,并且还能被我妹妹欺负,我就很满足了。
二
转眼间到了妹妹临盆即将生产的日子。
她住在镇上,离市中心较远,而她的身体,在宝宝出生之后,需要立刻打一种特别的针,医院没有,医院来待产。
我住市中心,临近预产期半个月,她住到了我这里来,以防出意外状况时,医院。
那时,我已不是独住,而是和另外一个叫小兰的女孩,一个叫Marco的男孩合租了一个三室两厅的房子。
我这两位朋友善良大方至情至性,以至于我不但把妹妹叫进来住,我还把正大学临近毕业没啥事的弟弟也叫了过来。
我这两个合租伙伴没任何意见,相当欢迎,还和我弟弟妹妹相处甚欢,聊得很开心。但我心里很犯愁,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来。
我一直痛经严重到常需要打针吃药才能熬得过去,每来一次例假就像是生了个孩子似的那么隆重,必定是不上班了地休养了。
我来个例假已觉得自己像生了孩子,妹妹要生孩子就觉不是生孩子了,我觉得她是上刑场。
女人生孩子都像是去鬼门关一趟,新闻上都是这么说,难产而死的女人可多了去了。
我还记得其中说一个女人因为太痛了,她老公是个警察,老公来抱她转移地方时她居然趁机拔出枪来自杀了。
弟弟的压力也很大,他面对着我妹妹像快要吹胀破的气球似的圆鼓大肚子,心生恐惧。
他发愁的要是快生了时,定是他负责背下去,可这么圆鼓的大肚子,不能从前面背上后腰,只能前胸横抱,从七楼走到一楼,他怕自己没有这么好的体力。
从何种角度去施力才能把他丽姐安全地背负下去,弟弟苦苦思索了好久,都设计不出一个好的方案,最后只得无奈地跟我说到:到时间我们叫一辆救护车,用担架把丽姐抬下去,这样安全一点。
妹妹的预产期临近,我仿佛她不是去生孩子,而是身患癌症去做一场决定生死的手术。
我如死神的脚步一天天临近般地充满了恐惧,转又把这种恐惧撒向跟我同屋住的小兰姐姐,没完没了地跟她诉说我的担忧。
可我这么大的压力在她那里啥都不是,她轻飘飘地只回了我一句:女人会吃饭就会生孩子,像鸡会下蛋一样。
我顿时对小兰说不出的失望来,觉得真不够朋友,觉得真冷漠,啊,我们都这样子了,还不同情安慰?
妹妹也跟小兰一样若无其事,不但一天天该吃吃该笑笑,她还亲自下厨给我们整了一桌的丰富大餐,还把厨房里的卫生搞得整洁明亮,令我松了一口气,令我的两个合租伙伴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弟弟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有一天晚上我们把床垫拉到地上打起了地铺,姐弟仨围趴在一起看电影吃零食,看到深夜不知不觉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凌晨五点多睡得迷迷糊糊时弟弟把我推醒了,叫道:起来起来,丽姐要生了。
我像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了似的,一蹦而起,扭头一看身边没有她,冲出了房间,看到了她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前吃着面,旁边还放着两碗荷包蛋面。
她看到我,只淡然平静地说了句:快点吃面,医院,我快要生了。
吃完早餐她叫的的士也来了,我们仿佛去玩一医院,完全没有我和弟弟想像的那种血腥可恐的场面。
我妹妹直到上产房前的那个凌晨,都还把我和弟弟的早餐照顾得很好,我和弟弟都还在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着。
小兰姐姐曾说过这么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你比你妹妹某些方面可差远了。这话我心甘情愿地承认的,我妹妹在某些方面确实让我很崇拜她。
三
医院后,妹妹又给我一个像雷一样差点儿能劈死我的消息。
她老公昨晚上深夜就给她发来了这么一条信息;老婆,告诉一个事,你别生气,别担心,我被人砍了,但伤应是不重。
妹夫在网吧做技术主管,一个未成人没带身份证过来要求上网,当时正好他值班就没给上。
这个堕落的少年居然发神经在他后背砍了一两刀。
他说不严重,可再不严重也是砍医院缝了多针。
他们夫妻俩都商量好了先不告诉父母,免得老人家太担惊受怕,先处理好了再说。
我眼眶含泪了,觉得妹妹倒霉得太过刺激了。
人生第一次生孩子,她在产床上地痛得死去活医院手术台上缝针,没有妈妈在,婆婆也没有到,没有一个懂点事的长辈在,身边就两个啥也不懂的姐姐和弟弟,她这心理可怎么挺过去?
我以为就医院里了,但没有想到她婆婆也很快赶到了,接着没多久令我很惊讶的是妹夫也到了。
他下了手术室顾不得疼痛立刻就飞奔过来了。妹妹生得很不顺利,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了还没有生出来。
我急得在产房外面双手扭握着来来回回地走,走累了消停时发现妹妹的婆婆缩坐在椅子上拿手在掐自个的大腿。
我问她干嘛?她说啊丽在里面肯定会痛死了,我掐了掐自己都痛得受不了,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我以前生过,也受不了。
我想起她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招呼她吃东西,她说我怎么吃得下去,啊丽也没吃什么,在里面又痛又饿的。
近年来的一大社会矛盾就是医患矛盾,被报道出来的医生护士不善待患者,医生护士又被患者家属殴打致死致伤的新闻我看多了。
我开始不断地脑补出妹妹一个人痛得死去活来医生护士们还很冷漠残酷地欺负她的种种画面来……
我开始热血沸腾了,焦躁起来,要求立刻让我进产房去。
医生护士是很不愿意让家属进去陪的,还提了条件,进去的话要多交两百块钱,并且快生时要出来。
这两百块钱哪里拦得住我?我义无反顾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去了。
我以为进去时妹妹会很感动我进来陪她的,哪知道她看到了我第一句话就是:你进来干什么?
颇为责怪反感的意思,我顿时有些灰溜溜地没劲起来。
她虽然痛苦得脸色苍白奄奄一息,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要我帮忙。
她叫我帮她揉按了一下胸部身体,没过多久就让我出去了。
四
我知道妹妹很痛苦,她掩饰不住痛得快断气了的样子。
我沉重地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六岁那年有一天,一个小伙伴跑来告诉我说你妹妹在那边被啊明快打死了,都流了好多血。
我吓得忙跑过去,一看妹妹果然鼻子流出了鲜血,立刻像一只发怒的小老虎扑向啊明,把他往死地去揍。
我打得没了力气才消停,然后带着她回家。回到家我想着她流的那么多血,可能会死了,见到我妈时,就悲伤恐惧得放声大哭起来。
可我妈却好像没什么事一样,轻描淡写地处理这件事,也没安抚我,更没有去找啊明算帐。
事后妹妹跟我说起这事,我当时看你打人打得这么凶狠就很纳闷,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男孩都没打我,他扔了块很小的石子,不小心扔中了我身上,我都没啥,鼻血是自己流出来的。
可她那时不知道,我以为她会死掉了,我才那么大的反应。
那是我人生是第一次很深刻地怕她会死掉的心理经历,现在是第二次,觉她这样会痛死,我很怕她会死去。
我非常希望这次的怕能像小时候的那次一样,那是我天真不懂事,放大化了事情,最后什么事都没有。
十点多,妹妹的家公在一个朋友开车陪送下也到了。
十几小时过去了,还没有生出来,大家渐渐地都沉不住气了,丽妹的家公开始不断地试图联系产房里面的医生,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地再走来走去了。
我丧魂失魄般地缩坐椅子上,非常认真地跟大家说:我现在非常紧张害怕了,我心跳都加速快了很多。
丽妹家公带来的朋友哈哈一笑地对我说到;小姑娘你别急别太担心,都有这么一种说,越急小孩越不想出来那么快的。
我没理他,他接着说有点儿渴了,丽妹的婆婆和老公立刻热情客气地翻袋子找吃喝的来招待他,使我看出来了,他在妹妹老公家里是个贵客。
夜深了没有车了,他特地开医院来探望的。他接着又说想买包烟,问我能不能带去买。我心想,不能丢我妹妹的脸,要招待好他,站起来态度热情地带他去了。
到了超市却没看到他买烟,使我纳闷的是,他却买了一大袋大都是女孩才吃的零食和饮料。
他没再让我们回到产房门口去等,而是把我带医院的一个视野很开阔的平台上,平台上迎面而来的是月朗星稀,凉风习习,让人的精神为之清爽松懈下不来不少。
他说,现在回去也没用,我们也帮不上忙,我抽根烟,你吃吃零食,我们聊一会天再回去。他开始问我结婚没?我说没有,单着呢。他哈哈一笑,然后说,我年轻的时候被我父母逼婚都锁起来过了,我是翻墙逃出来的,遇到我老婆时是这么求婚的;你跟了老子,你放心,老子绝对会让你幸福!………
他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向我展示了他近大半辈子的人生经历,说得扣人心弦高潮迭起,令我听得紧张兴奋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个小时后,收到弟弟了信息,妹妹平安地生出了,是个女孩。
我立刻一跃而起,我立刻一跃而起,飞奔回了产房,看到了大家兴奋开心喜气洋洋的样子,特别是妹妹的公公,高兴欣慰地看着儿子,然后用既是父亲对待儿子,又是男人对待男人的表达方式,伸出大手来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用力地拍到妹夫后背上的刚缝了针没多久的伤口,表示祝贺。
妹夫高兴地笑着笑着,眼泪很快地笑了出来。
我和弟弟兴高采烈地回家给妹妹煮红糖鸡蛋汤吃,骑电动车来送,却又遇到电动车没电了。
那时已经凌晨四点多钟了,冷清的大路上就我们姐弟俩,弟弟很有绅士风度,坚持让我坐在车上,然后他在后面推着来跑起来。
那个夜晚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历历在目,成了我终生难忘的记忆。
一晃就八年过去了,小宝转眼间就八岁了。
有一次我带着朋友去跟他们一起过生日,朋友回来感慨万千地评价我妹夫真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一家人很温馨幸福,一家人都很好。
妹妹当初把我赶出产房,是怕我没结婚没生过孩子去陪生孩子给我留下阴影。
妹夫身负刀伤这么严重痛苦的事,却被他处理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没有吓到亲人,把事情带到最好的一面去发展。
他们两口子面对突发的大事时,都能为了爱护好身边的亲人,做到举重若轻行,行云流水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不着痕迹的最高水平。
苏轼说;天下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而仍运筹帷幄,可拜为上将也。
他们是平凡人生活中的将军,我敬爱他们,谨以此文献给他们,留给小宝长大之后看看,亲人们是曾经如何迎接她的出生。
方覃细:情感写作小能手,户外领队,兼职的健身教练,热爱阅读写作旅行运动,热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美好的一切事物。